「——或许,我们生活在一个脆弱的,一击就碎的琉璃时代里。过往的风是一面镜子,烟华也是一面镜子。就连我们自己的身上,也投映着他人的影子。」

Chapter.1-流影缠蝶

        

                Chapter.1-流影缠蝶

 

        时间从那日往后推进了一个半月,研究室里的技术终于初见雏形,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白衣和白衣在培养皿前雀跃的低声交谈。

 

        庆贺的声音被少女抛诸脑后,她端着杯子远离了人群。

 

        有人的余光望见了少女的低垂的发丝和背影,却没人拦住她略显急切的脚步——共事半年,有关于这位同僚身体情况,一向不是什么秘密。

 

        避开人群来到走廊里,按捺住喉间一连串的呛咳,她缓缓饮下杯中微苦药液。

 

        像是想要驱赶什么一样,少女在走廊半遮掩着的窗户前驻足着,她凝目看向某栋大楼楼顶崭新的避雷针,如果没记错的话,一个星期前那里还飘扬着某某企业用来宣传的旗帜。

 

        思绪链接至这里,记忆不知从何时变得异常清晰——

 

        ——小到研究室成员手肘碰落的蓝紫色文件夹,大到推土车定时在新区域附近作业引起的轰鸣……都无比深刻,好像很久以前就刻进了她骨子里一样。

 

        而这种莫名的感觉,却无迹可寻。

 

        少女回头望了一眼研究室通行灯长明的纯白大门,门前仍然整洁光亮,似乎低调的宣告着这间不起眼的研究室拥有着怎样高效的清洁技术,所有形如科研垃圾的废旧器皿和物质,都已经在夕阳落下之前被合理运送和回收。

 

        她握着杯子的手有一些颤抖,接着习于平常的把它放在了窗台边。从窗口这里能看到建筑外零散路过的人群,绿植的树叶被细风带起,正簌簌流动。

 

        少女历数着研究室无比令人骄傲的一桩桩一件件作为,却久久无法沉浸在新技术通过勘核的那份心情里面。

 

        对这个朝暮相处的地方,少女没有任何归属感。

 

        ——因为在自己心中,她原本只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少女名叫兰栩,生于新旧纪元交替的那么几年之间,双亲在星宙工程的建设过程中失去联系,被当做“流离之地”的孩童被福利院院长抚养到十七岁半……直到那时规模不大的福利院生出变故,一度经济紧缺。

 

        院长果断的整合资金,带着她和另外十二个孩子来到了郊远边缘——然后,将要失学的少女被未曾谋面的小舅舅找到了。

 

        福利院在郊远的新址外是片林海,风景堪堪好,交通却极为不便。小舅舅那时候正扯着一整支工程队,穿着身说不清是破铜烂铁还是宝贝疙瘩的装备在茂密绿植里探来量去,惊动了一身夏裙站在灌木旁边的她。

 

        据工程队的那帮叔叔们说,小舅舅是位生性幽默的绅士,兰栩对此不置可否,但另有一番真实的体验。

 

        毕竟,对于一个初次见面就看着陌生女孩身上大了两码的褪色长裙笑的直不起腰的家伙,任谁……都会印象深刻吧。

 

        特别是,在那人的笑声在匆匆扫视到兰栩颈下的阴影时,就戛然而止的那个时刻。

 

        这时,少女的思绪也同脑海中的笑声一起,蓦然停下。

 

        兰栩轻轻拉动布帘旁边的那串珠链,更多的光就从那儿透出来,少女借着光微低下头,她的颈下有枚浅浅的印痕。

 

        倘若这窗框旁的光亮能够述说,那也一定足够讶然——少女锁骨上方半寸的位置,有着一只磷翅半开的灰色蝴蝶。

 

        对于这枚自记事起就跟在身边的淡淡印痕,兰栩心怀感激。

 

        正是这枚蝴蝶印痕,让当年的小舅舅认出了她,让十七年虽然清平安乐、但也形如飘萍的日子结束了。

 

        她终于在名义上,有了家。

 

        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的感觉很不错。

 

        尤其是,他能够把你曾经倚重的居停之所,将心比心的看待。

 

        和小舅舅相认后,为了感谢院长和老师们多年来对兰栩的关照,在很长一段日子里仍然难以为继的福利院得到了他和工程队的帮助——第二次到访时,小舅舅带来了官方注册许可的扩建书。

 

        那只是小舅舅从他厚厚的文件夹里拿出来的一张薄薄的纸,但对于整个福利院来说却似有千钧之力。它意味着这座木楼有了上报十六区智脑的名字、被许可扩建——还有了小舅舅这个赞助人作为整院的经济来源。

 

        “……无论是那些福利院里佚名佚姓的孩子,还是远从西陲之地汇集在十六区的老师们,都不必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院长在给兰栩的信里如是写道。

 

        道别那天,兰栩没有陪伴在院长和孩子们的身边,她正服从小舅舅的安排,紧急参加一场开学考试的补考。

 

        所以无论是老师们的笑容还是福利院内弟弟妹妹们雀跃的风采,都是兰栩后来通过十六区新闻时事的e-book读到的,当然……还有小舅舅本人转述的那部分。

 

        小舅舅和兰栩共同在十六区生活了半年多,之后便和她分隔两地——兰栩外出求学,他带着工程队继续搞科研的伟大事业,满世界的跑。

 

        毕业之后兰栩根正苗红没有歪,不仅在她的本专业建树颇丰,甚至还辅修了两门工程队正需要的生命科学方向学科,成功被小舅舅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挖回来当墙砖。

 

        兰栩随遇而安,埋头在岗位上认真工作起来。

 

        她的专业性能让她在工作中碰到的绝大部分问题都迎刃而解,但……人际关系这种东西却是实践重于书本,光靠教科书式一板一眼的方式显然不能解决问题。

 

        更别提兰栩尴尬的身份。

 

        “投资人的亲戚”这个身份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要说兰栩微不足道吧,人家小舅舅提供着团队运作的资金,但要说经济命脉吧——大家又觉得投资人到底是她舅舅不是她——更别提兰栩当面和人说不了几句明白话,研究室里搞研究的老老少少都规矩大得很,谁也不会找兰栩来“不成方圆”。

 

        就这样,她错过了最开始和其他人成为朋友的机会。

 

        也许还错过了从那以后很多的事。

 

        ——笑着问候,笑着道别。

 

        抬起手用指尖的缝隙对着阳光,看风从手心里吹走枯叶。

 

        是兰栩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所做的最得体的事情。

 

        她似乎相当沉默,却又算不上孤僻。

 

        因为孤僻的人,不会像她那样,总是抬着头在天空中寻找着什么。

 

        分秒必争的时间蓦然停下来等了等她——耳边的喧哗一瞬间归于平静,兰栩捧起那只温度渐散的深蓝色杯子,一步一步挪回走廊那头的房间。

 

        不知为何,少女能感觉到,在自己身后的阴影里、脚下高于地脉不知几米的那些缝隙里,充满着白日梦中那些翩飞的蝶……它们包裹着影子兰栩纤弱的手肘、亲吻着她的裙角,像是一群乘风而来的精灵,温柔的吞没了少女的背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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